天启年九月初二,寒露至。
鸿雁来宾,菊有黄华,宜祭祀开光出行订盟嫁娶。
“咚咚咚。”
清晨一早,隋便的房门就被人轻轻叩响。
隋便打着哈欠推开房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着站在门外的房玄策。
“什么事?”隋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
房玄策抬了抬手中的食盒以及一份包裹,说道:“二殿下派人送来的。”
隋便一边往房间走着一边百无聊赖地问道:“什么?”
房玄策迈进厢房,说道:“今天寒露,人家特意送来的润肺生津健脾益胃的养生汤和棉衣。”
隋便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指了指桌案,“放那就行。”
说完便一个仰后重新倒在了床上,“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房玄策闻言白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打开食盒一边没好气说道:“出去?我去哪?”
他从秦大哥那拿到食盒后就直接过来了,这食盒他连打开都未曾打开过,怎么?他还想一人全吃喽?
房玄策从食盒中端出一碗还是热气腾腾的白菜蜜枣煲羊肺,说道:“亏你还有心思睡得着,今天已经是寒露了,你知不知道秋狩大典明日就要举行了?”
自从中秋那夜李济民接到操办秋狩大典的这份差事后可谓是事必躬亲,房玄策跟随在这位秦王殿下身边早出晚归,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当然这还是李济民特意照顾他的原因,不然房玄策就要随同礼部官员一起睡在大典场地了。
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这场秋狩大典对于秦王李济民的重要性,而且礼部也知道若是大典出现纰漏他们肯定会难辞其咎,所以操办秋狩大典的官员没人敢有半点马虎心思。
听到这个消息后,隋便终于坐起身来。
他搓了搓脸庞,问道:“秋狩大典准备得怎么样了?”
房玄策抿了口热汤,说道:“已经万事俱备了。”
隋便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看着食盒中的养生汤,又摸了摸那入手绵软的衣裹,说道:“这段时间也算是辛苦咱们的秦王殿下了,没想到他还能想着给我们送来这些东西。”
房玄策吹了吹热气,说道:“你差不多就行了,少在这阴阳怪气的。”
房玄策知道,隋便大概还在为那日的梧桐院一事耿耿于怀,但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这气也该消了。
隋便淡淡一笑坐下身来,“行行行,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大典在即,李雍和那边迟迟不见动作。”房玄策话锋一转,面露担忧之色,道。
隋便单手枕着脑袋,语气慵懒地说道:“这不挺好的嘛。”
房玄策闻言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愤愤道:“你在这跟我装什么傻?!”
隋便故作吃痛地揉了揉小腿,回瞪了他一眼。
其实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李雍和绝对不会允许李济民将秋狩大典顺利主持下去,这位太子殿下肯定会从中作梗破坏大典的举行。
但至于他会何时出手,李济民猜不到,房玄策也猜不到,但与李雍和交手颇多的隋便或许预料得到。
所以想到这点的房玄策才有了刚才那一番话。
隋便端出一碗热汤抿了一下口,边回味边说道:“不说李雍和,李景凉肯定也不会让他这个二哥好过,所以李济民要提防的可不只是李雍和一人。”
然后不等房玄策开口,他又继续说道:“当然关于这些我在那晚已经全部告诉李济民了。”
房玄策点点头,没有吭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按照往年的惯例,秋狩大典分为祈天、祭祖、赐食、皇狩四道流程,说实话我也想不到李雍和他们会在何时动手。”隋便放下汤碗,说道。
听到隋便也没有主意,房玄策叹了口气,眉眼间的忧虑又重了几分。
若秋狩大典出现意外,势必会引来龙颜大怒,等到那时都不用李雍和他们来落井下石李济民就会身陷囹圄。
“当然也没必要唉声叹气。”隋便安慰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恰恰是李济民最擅长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把秦王府中所有的暗卫谍子全部撒出去了,为的就是提防住李雍和兄弟二人。”
房玄策听到这番话后眼神怪异地看向隋便,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李济民先前确实同他隐晦透露过此事,同隋便说得半分都不差,现在秦王府上的暗卫谍子已经在尉迟恭的带领下尽数撒在了太安城各处,甚至毗邻的城池也有他们的身影。
他原本也很奇怪隋便为何会知晓此事,但一想到他是隋便后房玄策便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逻辑,但心思机敏沉稳如房玄策始终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隋便用汤匙轻轻搅拌着热汤,缓缓说道:“秋露秋露遍地冷露,这天啊,是真冷了。”
不知为何听到隋便这么一说房玄策想起了在流放途中听到的那首寒露谣,然后便慢慢哼唱了出来。
“水风轻,月露冷,梧叶飘黄。
遣伤故何,烟水茫茫。
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江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隋凰,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当房玄策哼唱着这首寒露谣时,可能是兴之所至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到隋便泛红的眼眶。
房玄策并不知道,这首莫名的歌谣其实是隋便的母后,也就是大隋的国母在帝凰城将破时所作。
“你怎么了?”房玄策不经意瞥头恰巧见到隋便揉了揉鼻翼,于是开口问道。
神情很快恢复如常的隋便猛然站起身来,冷冷回道:“汤喝多了,虚不受补。”
旋即不等房玄策出声,隋便又瞪了他一眼,嘱咐道:“唱得很好,下次不准唱了。”
满头雾水的房玄策揉了揉眉心,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来,“莫名其妙。”
...
今日寒露,所以李雍和在早朝后又特意去了后宫看望了母后。
李雍和的生母也是大梁的皇后。
按照规定皇子在行过弱冠礼后便不得再随意进出后宫,每月只有一次进宫看望母妃的机会,当然李雍和已经贵为太子所以并不受规矩所限。
李雍和在与母后寒暄过后得知母后身体安康,于是便不再过多停留起身离去。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想让人抓住自己把柄。
当他自巍峨恢宏宫门走出时,远远就瞧见了等候自己的李景凉。
“皇兄。”李景凉见到李雍和后,拱手称呼道。
“有事?”李雍和问道。
李景凉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说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车上说。”
李雍和没有拒绝。
虽然他如今已经或多或少地知道自己这个四弟所求颇大,但他毕竟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在出宫前母后还让自己对他多多照拂。
“皇兄,明日就是秋狩大典。”刚上马车,李雍和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所以呢?”李雍和拨弄着车厢内红炉中烧得正旺的碳火,轻声问道。
“皇兄,你究竟知不知道一旦李济民顺利主持秋狩大典究竟意味着什么?”李景凉看着还有这般闲情雅致的大哥,眉头紧锁,道。
在他的印象中李雍和可不是这般不知轻重之人。
“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李雍和蓦然抬眸看向李景凉,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就是我的太子之位不保,大梁储君更替吗?”
李景凉毫不退让地说道:“既然如此,皇兄为何依旧无动于衷?”
李雍和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是现在去破坏祭坛让大典不能够顺利进行还是直接派人去做掉李济民?”
李景凉听到这番话后,目光微移,落在了那烧得通红的炭火上,一声不吭。
“我知道你气不过父皇让他负责大典一事,这些天来你一直在暗中谋划如何破坏秋狩大典,想让李济民功败垂成。”李雍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有张良计,他李济民怎么可能没有过墙梯?所幸你一直沉得住气没有动手,不然现在李济民已经可以寻着蛛丝马迹查到你身上然后再将你扭送到父皇面前问罪了。”
以李雍和的心思及手段,当然探知到李济民已经将府上的所有谍子散出去,那些在军中磨砺多年的谍子可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手了。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他李济民借着秋狩大典的名头爬到你头上去吧?!”李景凉不甘道。
李雍和听到这番询问后没有再说下去,继续拨弄着炭火。
“景凉,这个月你是不是还没有去宫中看过母后?”李雍和话由一变,问道。
李景凉不明白大哥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但仍是点点头,“还未曾去过。”
“停车。”李雍和冷冷道。
等到一声“吁”后,马车缓缓停下,李雍和站起身来,对满头雾水的李景凉说道:“我在这下车,然后你原路返回趁着今天是寒露去看望下母后。”
“大哥...”李景凉欲言又止道。
“照我说的做!”李雍和神色一变,冷声呵斥道。
“是。”
李雍和眼看着凉王府的马车重新朝着那座巍峨宫殿驶去,双手负后神色漠然。
他环顾左右,看着神武大街上过往的行人,哂然一笑。
自古权力方寸之间风波不断,君之道也好,臣之道也罢,与天道相比皆不过是白驹过隙过往云烟。
而这世间代表着天道的天霜山已经站在了自己这边,李济民拿什么来跟自己斗?
随后他缓缓走入人群,呢喃道:“生在皇室,活着也是一种悲哀。”